說名道姓:五、姓名字義上的特殊性

  五、殺了我也要午睡——姓名字義上的特殊性

詩學大家陳衍,夫人姓蕭名道安,賢而博為,曾為乃夫作《命名說》云:

“君名衍,喜談天,似鄒衍;好飲酒,似公孫衍,無宦情,惡銅臭,似王衍;無妾媵,似崔衍;喜《漢書》,似杜衍;能作俚詞,似蜀王衍;喜篆刻,似吾邱衍;喜《通鑑》,似嚴衍;喜古今《尚書》、《墨子》,似孫星衍;特未知其與元佑黨人碑中之宦者陳衍,何所似耳?請摹其字以為名刺何如?”

在陳衍夫人看來,丈夫之名竟有如此多的蘊合,這比起其他文字所謂“一語雙關”或“一石三鳥”來,又不知高明多少了。姓名字義的特殊性即主要在於它的一名(字)多義或一名(字)孕合著其他文字所不能包容的深刻含義。

陳夫人幽默詼諧,特於文後附上“未知其與元佑黨人碑中之宦者陳衍,何所似耳?”並要“摹其字以為名刺”。按,元佑黨人碑中之宦陳衍,出於其太太手筆。後陳夫人不幸早逝,陳衍遂續《命名說》云:

“中年喪偶,終不復娶,又絕似孫星衍。而非先室人之所及知也。”

一名多義是姓名字義特殊性的第一點。姓名畢竟是一個人一生都要隨時使用的代表符號,因此,人們在立名之初,往往要冥思苦想,力爭取一個好名字,而一名多義,無疑是姓名中的佼佼者,不少人的姓名都有這方面的特點。據說有一高姓某公,為孩子取名高陽,常頗為得意地給人講述高陽一名所寓含義:

其一:孩子出生時,正值旭日方懸,天高氣災爽高陽其名,記述了孩子出生時的自然景觀和時間,即“高懸的太陽”;

其二:詩人屈原有“帝高陽之苗裔”的詩句,寓望其子成龍和仿效古人之意;

其三:台灣有一名作家叫高陽,希望兒子也能成為同他一樣有名的文人;

其四:陽有陽剛之義,寓男子漢的陽剛之美。一名四義,高陽可謂好名。

寓姓名以特定的超出文字之外的含義,是姓名字義特殊性的第二點。

許多姓名有根有據,寓含字面外的特別含義,一般來講,不知其人,不知其事,就很難僅以字面的含義來解釋其名了,這方面的事例也很多。

前不久,《揚子晚報》曾載有這么一條訊息:蘇州市一戶人家為初生嬰兒取“點”為姓。原來,嬰兒父母、祖母、外祖母各有其姓,外祖父便提議,此孩子以點為姓,意為點字下面的四個點,分別代表父姓、母姓、祖母姓和外祖母姓,四個點上面的“占”字則表示“全家擁有”,或所有的姓都占有,此建議全家一致通過,於是嬰兒便以此姓報了戶口。

有一女子乳名“無畚箕”,乍看此名,怪異之至,誰也弄不清此中含義。原來“無”女之母連產多胎千金,到“無”一胎仍是女子,不勝心煩,於是把心一橫,決定讓丈夫棄之於野。鄉間棄嬰,習慣都放在畚箕里,並在箕內裝點錢物,以備收養者貼用。那知此公遍尋室內外,就是找不著一隻畚箕,無奈,只得勉強把那孩子養下來,並給她取名無畚箕。

有些名字,似乎單從字面即知其義,然則否也,如清陳文樞號花對山房,明初小說家吳沃堯號我佛山人,許多人以為其號意其身在市井,而託名山林,乃隱逸自高之謂也。實則不然。“花對山房”應該寫作“花,對山房”,即言:“種花,面對著山上的房子”;“我佛山人”應該寫作“我,佛山人,”表示吳君原籍廣東佛山人氏,這都是些容易混淆視聽的名號了。

姓名字義的第三個特殊點即是名中之字並無任何含義,此亦為一種特別的語言現象。下面例舉的是抄於青銅器的一份名單:

父甲鼎、父丁鼎、豕形父已爵、龜父丙鼎、子刀父己方鼎、魚父丙爵、虎父丁爵。

幾個姓名中都有一個“父”字,而這父字在姓名中無任何含義,僅表對上了年紀的老人的尊稱,這種命名法,在上古頗為流行,不過青銅器上的父字一般放在名的前面,如上書父丁、父辛、父癸,而周朝則多安放在名字的後面,如民父、碩父、如父等等。

春秋戰國時人,姓名中間喜加一個“不”字,如任不齊、韓不信、陳不古、呂不韋、蕭不疑等,此風直推至後漢,那時更有直不疑、高不識、公上不害等,其中的不字,乃發聲詞,並非有實義的實詞,在古代“不”、“否”同義,而否為無義的助詞甚多,《經義述詞》名字解釋為:

“楚任不齊,不,語詞,不齊,齊也。” “魯公山不狃,不,語詞,不狃,狃也。”

這種將不孕含任何意義的虛詞注入人名中的命名方式,是為一種出格的語言現象。

姓名字義的第四個獨特點受制於傳統的尋根意識和認同心理。在姓氏態度上,人們不願拋棄哪怕是如今被人們引以為恥的文字作姓,而在命名上,一些含義發生變化的所謂醜詞卻常常唯恐避之不及。

當今社會,仍有少數稀姓、小姓,這些姓雖很冷僻,所屬的人也不多,甚至不少姓氏的理性含義甚不雅潔,但人們並不輕易放棄。如提起狼字,人們首先想到的往往是豺狼當道,狼狽為奸,狼心狗肺等貶義詞,但如今仍有人抱著狼姓不放,並聲明姓的是豺狼的狼,而非郎君的郎。再如龜字,其義甚貶,但今天台灣仍有人以龜姓自豪呢!而且,這些姓龜的人苦於台灣資料有限,不明己出,還向大陸發出函件,請求幫助尋根呢。據查,如今還有一些字典上都查不到的字被人作為姓氏通用的。這種情況表明,在傳統尋根意識和文化認同心理的鬥爭中,前者一般來說還是勝多敗少的。

另一方面,受文化發展、演變和歷史等因素影響,許多字成了取名用字的禁字,而原本是通用的,如王八、檜、龜等,即是如此。

歷史上,王八並非壞名,許多姓王排行第八者都取以為名,但自從出了個王建後,王八二字就成了醜名了。王建少無賴,以屠牛盜驢販鹽為營生,里人皆稱之為賊王八,表示他“孝悌忠信義禮廉恥”,王(忘)其八即無恥也,或者罵他八德皆忘也未可知,總之,自此以後便“人自建後少名八”了。

無獨有偶,檜為文木,本為文人最愛的字眼,可是自從出了奸臣秦檜,也是“人自宋後少名檜”了。

龜是四靈之一,古時人們把它藏在太廟裡,遇到大事都要敬畏地拿出來一卜休咎。古人稱龜為寶,與玉並重,因而名龜者不少,如陸龜蒙、彭龜年、楊龜山等。但明以後,龜卻變成了惡字,源金方有詩:“宅眷皆是撐目兔,餘人總作縮頭龜”,嘲一故家大姓縱妻行淫。自此,宅婦、龜子、龜兒便成了最刻毒的罵語了。於是明朝中葉以後,詩文多避龜字,人的名字也不敢取龜而用了。只有本世紀二十年代,袁世凱二子克文,自號龜庵,算得上是一個敢撐逆風船的妄為之徒。不過,據說他的老婆也並沒送他一頂綠帽子戴,社會上亦無人稱之為龜翁。

關於姓名義的特殊性,還要補充一點的是,姓名用字,一般說來都是要講究字義的,如姓錢的叫錢江潮,姓爭的叫爭朝夕等,是為有氣勢、有意境的好名,能給人以充分的想像餘地。此法雖佳,但有時會引起人們見名思義,鬧出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笑話來。

1945年,漫畫家廖冰兄的漫畫《貓國春秋》在重慶展出,郭沫若聞訊前往觀賞。吃飯時,郭問廖的名字為何如此古怪,旁邊的版畫家王琦代為解釋說廖從小與妹妹廖冰相依為命,故取名廖冰兄。郭聽後,故意一本正經地說:如此,郁達夫的妻子一定叫郁達,邵力子的父親必然就叫邵力了。這是一段幽默詼諧的對話,下面要說一個曲解人名的故事,才真正是令人捧腹呢。

有一個老師好午睡,常常是睡意濃濃,星眼迷迷。有一次,學生問他“宰予晝寢”一句怎么解釋,老師打了個呵欠道:“這句話,別人不一定能讀通。我告訴你吧,宰,就是殺;予,就是我;晝,就是中午;寢,就是睡覺,宰予晝寢,就是殺了我也要午睡!”

也不知老師是故意如此曲解呢,還是真的不知宰予其人,這則笑話也是對姓名常被人曲解的一個證明。

漢語文字的音、形、義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,每個漢字皆有其音韻,有其形狀,有其意義,同樣,每個姓名也都具備這三方面的特點。命名時,如將音、形、義三方面結合起來考慮,一般都能尋個佳名,下面試圖分析一下這“三結合”而成的名字。

如拆字諧音借形法。作家聶紺弩有一筆名“二鴉”,即是拆聶字的三耳為“耳耶”,再諧音而成“二鴉”的。他自己曾解釋說:“字從諧音,本無取義,所以偏愛,無非因為未被別人用過,這是我取名的一點癖好。”

再如借形諧音意合。如陳輝——晨輝,彭飛——鵬飛,閻肅——嚴肅,奚望——希望等皆是如此。

還有拆字變形再合意,利用反切意合,甚至自己造字等,均是為了追求字的音、形、義完美配合而採用的語言“手術”。除了造生字這一點不值得提倡外,其它方式,我勸諸公不妨一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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